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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汴梁误 第七十五章 献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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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宋宣和五年六月初二,蔡京复相已近阅月。

    这么一个大帝国的庞大事务,顿时又堆在了这个已经八十左右的老人身上。比起他上次在相位上的时候,更难缠,更不堪,更纷繁复杂。可是在汴梁都门官场中人眼中,这个老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揽权把持,重新将失去的都掌握在手中,并且也没有显出多少精力不济的样子,每天都还是在处理着这个帝国桩桩件件的繁杂事务。上值时候,从来准时。怎么也不象前两年始终在宅中告病静养的高龄老人!

    禁中这段时日,也是一片安静。官家并没有折腾什么新鲜花样,知情人甚而知道,这段时日中,马前街李师师李女史处,官家都是少去。蔡京在位,还是一如既往的恩宠有加,才一入初夏时节,就几次赐下解暑汤药慰问。还屡下优诏,允许蔡京在府视事。蔡京此次却没有想以前那样理所当然的接受,上表曰几年静养,精力尚好,足可在政事堂当值。若真精力不济,自当乞骸骨,不敢耽误国事。君臣之间,一片和济模样。

    禁中那位隐相,这些时日也甚少抛头露面,多在禁中陪伴官家。对蔡京在相位上举措,没有半分闲言碎语冒出。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

    既然最高权力中枢这般安堵,汴梁中人注意力就转到了其他地方。枢密院知枢密事还是空缺,不知道到底是吴敏坐升,还是有资格的人可以捞一杯羹。

    燕京左近,西军三军驻屯,小种始终在汴梁奔走,希望能让西军三军早日返回陕西诸路。要是西军不留,那么在燕地就要重开军镇,一些在都门当中挂着虚衔荣养的勋戚后代,已经在寻找门路,看是不是有重掌军权的机会,边事复杂是一回事,现在不是还没打起来么?自己要是能领几千几万兵,想死也没那么容易,自家不比文官,有那么多生发机会,汴梁居大不易,很多勋戚武臣现在已经颇为窘迫了,先有地位捞上一笔再说——陕西几十年战事,让西军将门个个肥得流油,眼看得现在陕西无事,西贼衰弱,大宋军事重心要朝着河北转移,这等好机会,岂能轻易错过?

    还有一些小事,也在吸引人目光。童贯王黼去位,现在还在都门并未曾陛辞。刘延庆虽然已经返京被囚,却还没议定罪名。不少人当年在蔡京去位的时候将老公相一党得罪狠了,现在巴结不上,还在观望这冷灶烧不烧得上。蔡京一党现在得势,免不了也有一些报复举动,遭殃的有的认命,有的就拼命钻营死不让位。纠缠得也颇为热闹。

    种种桩桩加在一起,在大宋权力中枢一片安堵的时候,也没让汴梁都门少了谈资。

    除了这些政争之外,作为大宋士大夫,最要紧的还是生活。眼看得已经到了入夏的时候,乡间消夏的别墅要整治了,往日窖藏的冰块要挖出来了,夏日日长,午后消夏的各种宴会也要筹备了,在荆湖,在江南的别业,春天收成,这个时候正是通过汴河源源不断解入汴梁的时候,要好好收纳盘算其间的盈亏消长。到了夏日,汴梁夜里各种市坊里弄更是热闹,这等百姓闲趣也要体味,穿着葛衣,携着蒲扇,带着几个刻意打扮得村头村脑的下人,在潘楼街鬼市子走走,在铁屑楼楼底喝一碗冰镇酸梅汤,看隔街两家商铺市招小娘互相村骂,呵呵一笑,也是人生至乐。那些朝堂政争,就如过眼云烟,谁还管他。北地已定,大宋已然是国泰民安,边疆士卒可以马放南山,朝堂不管是谁在上,都有士大夫一碗安乐饭。但愿此等时日,天长地久,永不易移!

    不管是朝堂风云,还是百姓野趣。在六月开始的时候,终于全都转到了另外一件事情上。伐燕大军,已然班师凯旋,屯驻城外。六月初三将官家亲临,在宣德楼上观大军耀威献捷,百姓准而沿途围观。献捷之后,官家将告慰太庙,郊祭四方。届时文武百官皆有赏赐恩荫,汴梁城中六十以上老人恩赏酒肉,都门准提前上灯,直至中元,金吾不禁,全城狂欢。

    想想看,这是何等样的一场大热闹?伐燕功成,大宋再有百年,也不见得能碰见另一桩。更不用提提前了一个多月就开始的灯市!

    汴梁百姓,多有扶老携幼,在这几天到南薰门外大军屯驻处看热闹的,都门中人,凡是有份参与这场大典操办的,个个忙得屁滚尿流。汴梁城一时间,已经陷入了狂热的躁动当中,不少人更是听说这南归萧言的传奇故事,到时候,一定要看看这萧言是何等样人。是不是身高丈二,腰阔十围,靠人血染紫了身上官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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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六月初二这一天的晚上,政事堂中,不断有各部各司各署前来回事的人,蔡京就穿着一身葛布中单,在官家亲准可以带进政事堂的家人服侍下,在胡床上半躺半坐,一件件的处理这些明日献捷事宜。凡是在政事堂权力范围之内的,蔡京闭着眼睛就处理了,该是谁的事情就是谁的事情,出了乱子就是谁的干系。几个部门扯不清爽,蔡京几句话就理得清清楚楚,大家各司其职。牵扯到禁中的,就赶紧发往内诸司,自然有禁中之人料理。

    前来回事的人来来去去不知道有多少,蔡京都一一处理停当,分毫不乱。来过的人物心中都是佩服,老公相老则老矣,心思灵醒,却半分未曾稍减!

    三司使高屐是蔡京心腹,来的时候自然不会按次等待蔡京接见。早有司员将他引到前面,直入政事堂中。他是此刻红人,要不是蔡京要他牢牢把着大宋的钱袋子,说不定早就进了政事堂。此刻在外间等候传见的大小官吏,都纷纷起身恭谨行礼。高屐也不甚拿大,一一含笑招呼,这么一段路,倒是走了有一会儿的时间。

    等到高屐进入政事堂蔡京理事的地方,头上已经出了一层细汗。看着蔡京抓紧这一点空当在那里闭目养神,身后两名眉目如画的小丫鬟在那里轻轻給他打扇。高屐先笑嘻嘻的行了一个礼,笑道:“太师实在辛苦!这万余军将士卒回来就回来了,还累得太师如此!王金睛秉政三年,已经搞得上下一团乱,但有大事,全都没了手脚,还要太师来整理清楚............萧言此子也是好大喜功,要献什么捷?”

    蔡京微微睁眼,招呼高屐坐下。高屐告罪一声,拣一个锦凳坐下,自然有人送上消热茶汤。蔡京轻轻道:“克复燕京,是国朝百年心愿。献捷告太庙,郊祭颁赏,都是官家钦定的,不可混说............就是这些班师将士,也是有功之臣,此举是耀国威振人心的大事,萧言以降都是劳苦,享享这风光也是该当的。希晴,言语仔细些,此刻我等在位,不要让人寻了什么把柄。”

    高屐却对这个没什么兴趣,蔡京既然吩咐下来,就答应了一声。心里面却微微有些不以为然。

    老公相直将这萧言看得恁重!这南归降人,得用时用过便罢。老公相还想将他扶进枢密院中!大宋西府,还从来未曾有降人在其中拿权用事!老公相就算想掌兵事,就算高太尉已经病得快死,老种看来也去日无多,还有那位正在都门奔走的小种可用,指望这个萧言做什么?现在已经有风声,那位隐相大人是绝不允许萧言得入枢密,能让老公相对三衙施加影响力,隐相地位,也不是老公相轻易动摇得了的。说句诛心的话,老公相已然这个岁数,去日无多,也该为他们这些忠心手下考虑一下,何苦就这般恶了隐相?将来大家还要还他打交道呢。

    不过在蔡京面前,高屐是绝不会将这些心里面的话说出来的。哪怕就算是心腹也不成。他微微失神片刻,就已经想起自己来意。当下就皱眉苦笑道:“太师,属下已经实在是计穷力竭,支撑不来,此刻太师繁忙,还贸然来拜,实实在在就是来讨太师一个主意的............这今年用度,到底如何敷衍过去?”

    蔡京眼睛一睁:“又没钱了?”

    高屐苦笑更浓,两手一摊:“三司库藏,年初的时候不过几百万贯,伐燕用的是王黼自理的伐燕捐,和三司并不相干。燕事底定,这犒劳就全用出去了。平日里百官俸禄,禁军支用,零星用度,都是靠着京畿商税宽役钱等来支撑,库藏早就空了。今年汴河疏浚,都給挪到下半年去。

    ............诸路转运报解,上半年四月开始,到七月差不多才能收齐,河北三路更复一年,已然指望不上,陕西更不用说,其他地方,年来都是七成数考绩就算是上上。加上市舶官卖,最多也就是三千万以上,四千万贯不到。一笔笔都有了用处,再还还积欠。只怕还有千万贯的窟窿,下半年收入还不如上半年,冬季却正是动工,尤其是各处河工用钱的时候,这亏空更大!这些先不说他,无非是年年难过年年过。可是这眼前郊祭颁赏,属下这里实在是敷衍不来了!”

    蔡京皱起了眉头。

    大宋对官僚体系,的确是相当宽厚。除了俸禄还有名目多达几十种,顶峰时候百余种的各种津贴之外,每隔三年,还有一次郊祭。郊祭之后,文武百官,都有赏赐,多的顶两年正项俸禄,少的也有几十贯。赏赐之外,还有恩荫,五品以上大臣子弟,可以借此而入仕途,顿时就多了一批吃大宋财政饭的人。随着冗官持续增长,每一次郊祭赏赐恩荫,都成了三司使的难关。

    宣和五年这一次,更是窘迫之处超过以往十倍。一场大战之后,将一些老底子花得干干净净,还倒欠不少。为了伐燕战事,已经搜刮了一次伐燕捐,在江南逼反了方腊。就算此刻再丧心病狂,也不敢加赋。现在河北三路打得筋疲力尽,要更复一年。燕地只能望里面投钱,原来和辽国和平相处,榷场的大量收入也指望不上。收入减而花钱的地方多,这一场郊祭,眼看就是上千万贯的开支。这叫三司如何妙手空空?

    这还不仅仅是敷衍这一场郊祭的事,深层次原因还是大宋财政体系这个时候已经接近崩溃。养兵百万,能战的不过就那十万余人。养官越来越多,朝廷党争却越发剧烈。冗官冗兵已经到了极处,交钞一届又一届的越发越多,贬值越来越厉害。人人都束手无策。大宋经济发展到了这种地步,每年货币流通量极大,其实对这种不断贬值的交钞有了极大的依赖性。一旦交钞发行到了崩盘,整个大宋经济就会遭到毁灭性打击,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真是秉政之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高屐说完,在那里静静的等候,等着蔡京拿出什么主意来。蔡京一向是以理财出名,最终成为这番地位。几起几落,都因为官家离不得他理财的本事总不能一直疏远下去。换人来做,总是不如他。蔡京靠着整理税收,砍掉一些支出,甚而靠着降税大量引进各种洋舶传来的奢侈品回笼交钞,支撑了大宋财政体系这么些年。现在高屐也指望他还是能拿出些让他眼前一亮的办法出来。

    蔡京在那里皱眉半晌,最后才低声道:“上届交钞,也已经一年半了。再发一届罢.........三千万贯就是,总能敷衍到今年结束,其他的事情,将来再说罢............”

    高屐一怔,一下站起,颤声道:“太师,这如何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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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屐执掌三司,这交钞发行的事情他如何能不清楚?每届交钞发行出去,三司总有三分之一的库藏储备作为支撑。上届就算是为了伐燕,也不过就发行了二千万贯,已经是空前大数字了。此次一下就发行三千万贯,而且一点库藏支撑都没有,这交钞又当贬值几成?这岂非是饮鸩止渴的事情?

    蔡京挥手,两名丫鬟侍女顿时无声退下。蔡京按着胡床缓缓站起,高屐太过吃惊,竟然忘记了去扶持他一把,只是站在那里呆愣愣的看着他。

    蔡京难得在脸上显出颓然老态,重重叹气:“希晴,现在要某下手整理,又何从措手?王金睛秉政三年,各路已经全是他的人,隐相幕后主持,正要某的好看。不论从哪一路动手,安插某夹袋中人物,让地方多转运一些至三司,去掉地方一些大工,就是动了他们的好处。立刻就纠缠起来,此次某能复位,地位已经不如之前稳固,又纠缠若此,连官家郊祭都支撑不下来,某又如何能安于其位?”

    他走动几步,回头看着高屐:“............更何况,女真崛起,今后几年,边事定然频发!一旦有边事发生,能战劲旅又为隐相一党掌握,某又度支无力。那时候,只怕求在汴梁荣养也不可得!只有将现在最为能战的神武常胜军掌握在手中,才不会蹈当日童贯和王黼连成一气的覆辙!这才是某要重用萧言的原因之所在,一头握住统兵之帅,一头暂时敷衍过去眼前库藏空虚的难关,才能稳住脚步,徐徐整理。这三千万贯交钞新届,纵然是毒药,也得先吞下去了!希晴,你可明白了?”

    高屐眨眨眼睛,仿佛此刻才明白了蔡京苦心。缓缓点头:“既然如此,属下就勉力而为罢。只要太师这里发新届交钞的札子禁中得过之后,属下当尽力主持操办这一切。”

    蔡京轻轻苦笑一声:“发新届交钞倒不为难,隐相绝不会恶了官家所欲。郊祭大事,需钱敷衍,不能扫了官家体面............而且发得越多,将来都是某的首尾,隐相巴不得看某的笑话............某心忧的还是,这位梁隐相,看出某的盘算,竭力要阻止某将神武常胜军掌握在手中!某和他算是势均力敌,萧言是不是得用,就要看他自己扶不扶得起来了............却没想到,某的地位,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寄托在这么一个南归降人身上!”

    高屐这才恍然大悟,为何以蔡京地位如此之尊,却亲自操办这场献捷大事,处处都給在南薰门外屯驻的班师大军提供方便,生怕出什么错漏。而且不怕花钱,极力装点所有一切。原因就都在这里。想到此处,忍不住都有点嫉妒萧言了。万一萧言得用,地位重要,只怕仅次于他这个蔡京眼下第一心腹了!

    他低声道:“不是还有小种可用么............”

    蔡京瞪他一眼,语气里面带了几分恼怒:“西军老种小种,都是在陕西诸路根深蒂固,现在都是自了汉,只求能早日回返陕西诸路!这等价钱,某能向他们开出来,禁中那位梁隐相,如何又向他们开不出来?他们正好可以左右逢源,等到最后有什么结果,只怕都来不及了!而且只要回到陕西,老种小种,谁来理你?西军今日,已经等同藩镇!如何比得上萧言攻倒童贯王黼,最终助老夫复位,已经势必不能与禁中那位梁隐相一党,就算他投靠过去,将来童贯总有一日会再回汴梁得用,那时候萧言和童贯之间,如何自处?他如何比得上童贯的根基深厚?于情于理,他只有靠向老夫这里!其间道理,你还想不明白么?”

    高屐额头微微有点冷汗,人心唯微,可蔡京在这上面造诣已经炉火纯青了。他如何比得过?高屐也微微有点后悔,蔡京复相,自己这一党也不见得就如往日风光了。看起来还有绝大隐忧,说起来还真不如当日卖身投靠給对方了............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自己追随蔡京直到此次复相,已经是对方眼中大敌。只有小车不倒只管推了............

    到了此刻,话已经算是全部说完。高屐也只有肃然告退。临走的时候似乎想起来什么也似,回头低声道:“太师,小相公那里............”

    蔡京脸上怒色更显,连连摆手:“不必说那个孽畜!老夫这里容不下他,让他另找门路去!”

    此刻所说,自然是那位小蔡相公蔡攸了。伐燕战事,他这位当日政事堂的参知政事,河北三路安抚制置使署副使,现在只有翰林学士这么一个寄禄在身。没有出知外州,已经是看蔡京复相的面子了。

    蔡攸想来想去,似乎又发现了自己老爹的好处,托关系到了高屐门上,想和老爹修补关系。这上头自然是疏不间亲,高屐受托,到蔡京这里开口,却給蔡京顿时就呵斥了回去。今日高屐钉子已经碰得不少,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有深深行礼,转身告辞。

    出了政事堂大门,高屐才有点反应过来。蔡攸继续站在梁师成那一党当中,就算蔡京失势,蔡家的富贵也能保住。天知道当日是不是这父子俩演的一出戏?刚才蔡京恼怒,倒不是为别的什么,而是气这个儿子耐不住寂寞,居然又想回来和他一党,万一蔡京事不得谐,将来岂不是一起倒霉?

    想到了这个可能,高屐忍不住就是一身透汗。宦途风波险恶,侧身其间,真真是步步惊心。蔡家还有退路可能,自己却是没有半点退路,只能和蔡京捆在一起了。在政事堂门外,他忍不住向南薰门方向看了一眼。

    既然恁的,萧言已经为蔡京看作绝大助力。那么也就是他高屐的指望了,明日献捷,你萧言可要拿出全挂子本事,一下子就能入官家法眼!自己将来如何,说不得也要寄托在这个自己一直瞧不起的南归降人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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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蔡京忧心忡忡之际,神武常胜军和环庆军此刻就屯驻在南薰门外一处军营当中。紧锣密鼓的准备着明日献捷御前的种种事情。军营当中,整治旗幡,刷洗战马,打磨甲胄兵刃,添置各种器具,人人都是忙得不可开交。御街夸功,官家面前献捷,多少军将士卒,一辈子都巴不来这样的事情,虽然人人忙乱得跟陀螺一样乱转,可人人都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汴梁左近,禁军顶峰时候驻军七十余万。到处都有军营所在,到了这个时候。随着大量禁军不断抽调到陕西填防,渐渐已经转化成西军。汴梁禁军在兵册上还有五十余万的庞大数额。兵册上面五十多万,实际有多少那就是谁也说不准的事情。更有大量汴梁禁军已经多少代于此,已经安家,除了偶尔当值,就是在家闲居。加上占役。原来修建的那些军营已经有许多没有兵来填,渐渐荒废,不少人都被官宦亲贵占去当了自家产业,饶是如此,剩下的废营还有不少。

    此次选其中一处安置了神武常胜军和环庆军,此处废营还绰绰有余。此次蔡京以降,大小官吏也算是十分尽心,不计成本的将这废营恢复起来,整顿一新。两军入住,觉得比起沿途风餐露宿,简直到了天上去。而且各种供应,源源不断的送入营中,军中但有所需,一开始壮着胆子提出来,马上就送至。到最后大家也大起胆子,狮子大开口,这些一向瞧不起武臣的文官们没有半分推托处,要什么給什么,绝无半点阻碍。

    两军在此已经修整两日,已经能看出有些诡异处了。大军班师,自然有官吏先来宣慰。本来应该是枢密院的正分差使,可是这次枢密院只有一个低级官吏,草草的来神武常胜军中宣慰了一遭,随意说了些御前的礼仪忌讳,就匆匆离去。环庆军那里,却是枢密副使吴敏亲临,大小僚佐,一应俱全,在环庆军中整整盘桓了一天。

    神武常胜军这里巴结不到枢密院,却等来了开封府。说起来开封府作为地方,慰劳大军,也没什么太逾越的地方。可是这位天下第一知府,却在神武常胜军中整整盘桓了一天,同样带来大量牛酒犒赏,规格不比枢密院差到哪里去,四下嘘寒问暖,查看神武常胜军军容。可萧言他们在一起,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同样将御前礼仪忌讳说了个通透。还看着萧言眉花眼笑,一副是自己人的模样。

    汴梁现在暗流,萧言以降,也多少知道一些。方腾本来就提前一日回到了汴梁,和几个世交往还一阵。虽然没去拜蔡京,但是底细已经打探得明白,回来再一说,大家自然就对这个闷葫芦里面卖什么药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吴敏以降,是想竭力鼓起环庆军士气,让御街夸功献捷之际,将神武常胜军比下去,至不济也不要让萧言有什么表现的机会。而蔡京以降这一系,就指望萧言能在官家面前露脸,好从中用力。朝中党争,神武常胜军还未曾进入汴梁城,就已经感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既然心中有数,那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大家离开河间,一路上都和环庆军保持半天距离,行进当中还在不断演练。比起在河间府的时候,军容又出色了不少。萧言其他细节布置,也次第告成。到时候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成。

    看着萧言他们这般沉稳的样子,那开封府半是放心半是忐忑的告辞。只是说萧言但有所需,只要开封府能做到,无不竭力配合。萧言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敷衍完了这位开封府就算拉倒,一切按部就班进行就是了。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军营当中喧闹,也渐渐的停歇下来。神武常胜军所处的军营当中,又恢复了一向整肃的样子。因为在汴梁都门外,逻骑不好放出。但营门寨墙值守,仍然未曾懈怠。而另一边环庆军军营当中,仍然是沸反盈天,所有人都在抓紧最后时间做着准备。

    萧言一人一骑,身边仅仅跟着方腾,萧然出营。在夜色当中,来到一个可以看见汴梁城墙的地方,两人并辔而立,久久无语。

    夜色当中,四水环绕的汴梁城似乎无边无际的绵亘向远方。城墙高大坚实,护城河宽达十丈。这是这个时代最为伟大的城市,也是文明的中心。在这个世界其他地方夜间一片黑暗的时候,汴梁城中的不夜灯火,却映亮了头顶夜空。里面的繁盛热闹都丽景象,似乎透过城墙都能感觉出来。

    萧言久久注视着这个千年以前先祖创立的文明奇迹,心潮起伏。时间长河中自己逆流千年,再经历了这么多波折血战,出生入死,仿佛用尽了一生,才走到此处。对于任何一个有华夏情节的人,就像是来到秦时咸阳,汉唐长安,这也是一种朝圣。

    自己要保卫的东西,就这样真实的展现在眼前。萧言竟然有一种虚幻的感觉。

    上下千年,皆不可见。哪怕就是自己,也早就改变。已经和那个小记者萧言没有多少相似之处了。那小学的懵懂,初中的初知人事,高中的青涩,大学的胡闹,出社会的挣扎奋斗,仿佛都是一场已经有些褪色的梦境。

    方腾在萧言身后低声道:“萧大人,沉吟至今,想的是什么?是担心明日献捷的事情么?”

    萧言没有回身,只是摇了摇头,给出了一个出乎方腾意料的答案:“我想我的爹妈。”

    方腾一怔,萧言从来未曾说过他的家族,却在这个时候提起!他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就听见萧言继续低低的开口:“............再没給他们尽孝的机会了............可是如果他们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应该也会很欣慰罢............我是正统的军人家庭出身,从小接受的教育是要爱这个国家,爱这个民族,要做一些对这个国家民族有利的事情,出社会以来俗事沉浮,以为自己早就忘记得干干净净了,却没想到来到这里............一路行来,我杀了那么多人,经历了那么多考验,现在还是走在了这条道路上。只是因为我们这些人,从小就被教育成这样的吧............没法子,烙在骨子里面了。”

    萧言回首看看方腾,月色和城中灯火映照在他脸上,越发显得萧言眉目英挺,脸上轮廓,仿佛都象是刀刻出来的。

    “............已经有几十万人因我而死,将来只怕还要死更多的人,我只求到了最后............我无愧于心。”

    不知道为什么,方腾觉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有种东西,太过遥远,太过宏大,仿佛千年的时光,都在此刻披在萧言的肩上。

    就在这汴梁城脚下。

    萧言低低的嘟囔了一声,轻的几乎让人听不见:“明日,进汴梁。我............会成功。因为我不能失败。”(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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