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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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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灯悬挂园中高低不同错落有致,倒也十分喜气。临近之人家知晓初阳独居还特意送来了各种元宵,更让小狐喜笑颜开。于是这个元宵节,一人一狐过得十分惬意,饱食终日,夜游不倦。

    元宵夜,天方擦黑就已经有灯陆陆续续亮起,大户为灯棚小户只散灯,官府沿着十字街为灯路,远远望去如星河垂落人间闪耀无限,流光溢彩之美真是让人瞠目结舌。细细赏玩,有魁星灯,有劝善佛灯,有走马灯,有荷花灯,应是不下十余种。一路上有射覆灯谜者,有鼓吹弹唱者,有巧舌口技者,有贩卖小食者,更遑论其他往来士女,合家出游之人了。余杭灯夜已是这般,初阳想象不出山阴的灯火该是如何盛况。

    子时街头之人犹未曾散去,小狐亦恋恋不欲归去,得初阳抚慰多时方闷闷不乐地缩回怀中示意离开。

    因与人有约,初阳一早紧锁门户后就携小狐往前次相遇街口而去。本以为自己已是极早,却望见有一小马车似乎等候多时了,初阳不免要加紧脚步上前查看。车前只得一驭夫背向而立正低头与马交流,其余别无他人,初阳心中疑惑步子也随之慢了下来。

    突然驭夫回首,瞧见初阳后挥手示意:“这边,江姑娘。”

    居然是钱章侯,不知何故充作驭夫。初阳有些惊讶,但未等她询问,钱章侯便笑道:“今日我这般装扮,可有惊着你?”

    见初阳点头,钱章侯倒是越发得意,手做恭请上车状,嘴中还振振有词:“便请江姑娘安坐,一试我驾驭车马之术。”

    章侯如此作怪,初阳见此情形也忍不住展颜一笑,然后大大方方地上车坐好后开口说:“若是颠簸不堪,到得山阴可是要罚酒哦。”章侯想是为初阳笑容所惑,神情一怔才笑答道:“莫要小看我之手段,若是安稳抵达山阴,初阳可要将湖心亭中所欠之酒尽数补来。”

    “一言为定?”初阳也是爽快之人。

    “一言为定。”钱章侯斩钉截铁的语调又逗得彼此开怀。

    钱章侯驾车很是有一套,初阳都忍不住询问他世家子弟王侯之后怎么会这些小技。怎料反被人嘲笑道:“君子六艺曰礼、乐、射、御、书、数。御车本是必修之艺,更兼我钱家戎马起家,后辈子孙焉敢将祖传骑射之术抛却?难不成在你心中我等书生就是腐儒?”

    初阳想想也觉得自己有些固步自封,唯心定论,上次对佛门如此,今日对儒学亦是如此,心中不禁悚然:道路悠长,切忌以己度人唯己为是,自己年幼修为增进急速但心中已经隐隐有自满自傲之心了。

    钱章侯见初阳半晌不出声,以为自己话语过激,惹人不快,忙打圆场说:“初阳莫要介怀,我向来说话直接莽撞,若有得罪处勿怪。”

    听得此话,初阳回过神来,敛色一揖道:“章侯一言点醒梦中人,初阳谢之不及何来怪罪之说?诤友难得多谏言,佞友易寻少增益,章侯难不成以为我只是一喜好逢迎之徒?”一言既出,二人皆是若所得,相视一笑,居然很有些默契。

    余杭山阴相隔约莫有百三十里,一路平稳,小狐对这趟旅程颇为满意。马车在午时稳稳地停在张府侧门外。钱章侯想是张家常客,侧门小厮见他翻身下车有的连忙上来牵马引车,有的急急往里传信报于张维城。钱章侯也不耐烦等待,带着初阳就往门内进去。

    未行多远,就听到张维城迎来,笑问道:“章侯今日怎会乘兴至此?”再一看初阳抱着小狐含笑在旁不禁愣住,“初阳如何与章侯结伴而来?”

    初阳还未开口,钱章侯已经简单明了地把来龙去脉述说了一遍。张维城微微蹙了蹙眉,随即说道:“此时想来已是腹中饥饿,不如先行用膳如何?”

    张府想是数世经营,屋舍回廊往复回环,亭台楼阁重重叠叠,比之杨府或许秀丽不如但规模远胜之,更兼整齐肃穆更是让人心中顿起敬仰之情,初阳暗中也赞叹不已。

    张维城顾忌初阳女儿身,还吩咐下人诸多计较。初阳自己却不甚在意,这等俗事于她只不过是不值一提之琐事。谢绝张维城好意,初阳洒脱同行,依旧是湖心亭初见时那秀丽出尘的少年。三人俱是通透之人,如此一来更无一人再提男女之别。

    张氏大族,仆从林立,不多时酒菜俱已备齐。未待钱章侯出声,初阳先自罚三杯以偿路上之约。三杯已毕,章侯犹不称心,直唤初阳狡狯敷衍了事;维城笑言初阳不胜酒力,如此已是多有难为;初阳也左闪右避不肯多饮。

    三人笑闹不休,谁也未曾注意小狐在一旁将壶中美酒尽数偷喝,仍嫌不畅快,焦躁不安。轻轻撕咬初阳衣角,小狐脸上满是渴求,半天才发现无人注意自己。满心烦恼的小狐忍不住一声长啸将众人唤回。

    回首见小狐那副垂涎欲滴的模样,三人无不捧腹。维城招来下人再取美酒以飨好酒之狐,方才得回安静。席间论及山阴之灯何以冠绝海内,维城说:“山阴多竹,多纸,多烛。物多则贱,灯材易得且贱,何人不为灯?非但必为灯,左右邻家更要互相攀比,无人肯落于人后。世族大家则手笔更大,常以一山为灯场,到时满山灯火蔚为壮观。”

    听得此言,初阳心中疑惑始得解开,不免有些悠然神往。三人谈谈笑笑,大半个时辰后才将酒席撤下换上阆苑茶。小狐则早已醉倒桌旁,与周公品酒,不知狐事了。

    也许心中有所期望,寥寥几个时辰都觉得有些难耐,钱章侯笑道:“初阳时而洒脱,时而温婉,时而激烈,时而急性,倒不知何时才是真正的初阳呢?”

    “草木尚有高低阴阳之好,人何以不能有多面不同呢?”初阳倒也习惯了和章侯斗嘴。

    “初阳此言谬也,一草一木都固守己好,何以群木而喻一人呢?”维城也不独善其身,加入战团。

    “维城与章侯可是要联手奚落于我?”初阳跺跺脚,假装生气的模样落在旁人眼中有说不出的娇俏可人。

    天色渐渐暗下来,小狐也悠悠醒转。初阳无心于晚膳只是草草了事,急于一睹维城章侯描述的山阴灯景。

    张家掌灯时节,三人已经到了府门,维城吩咐家仆备好车马于西门相候后才欣欣然引路往城中最热闹处去。

    初阳不禁好奇地问道:“观灯何用车马?莫道还须远行?”张维城二人但笑不语,只说是到时才知分晓。

    一路行来,所见人家无不灯无不棚,灯形无不奇思妙想,灯棚无不复迭堆垛。有双狮戏耍灯,有目连救母灯,有和合二仙灯,有荷花映日灯,有鲤鱼化龙灯,有并蒂牡丹灯,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不止民间独乐,官家也多有灯棚助兴,更有山阴治下闾里共约于山阴赛灯,如此一来始成山阴之盛名。

    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灯海人海,远远望去灯火辉煌,星河失色。小狐东张西望,似乎犹嫌双目不足,恨不得自身多生几目才够用。

    初阳随着张钱二人也不知身在何处,只知无处无灯无处无人,猛然看见城门方知已远离城中。心中纳闷,初阳目视二人望能解惑。章侯不开言只遥指东南方示意初阳眺望远山。不望不知,一望瞠目,远方有三、四处山中火光烁烁,有如无数繁星跌落凡尘,明明暗暗跳跃不定,分外摄人心魄。

    见初阳一时呆滞,维城笑道:“龙山为吾家放灯之所,塔山乃是朱家所在,另有两处是城中数十富家出资共为。且上车马慢慢行将前去细细赏看。”至此初阳方醒悟,备下车马所为何事,再看路上东南向络绎不绝的人流车马想来也是同好。

    龙山并不甚远,骏马小跑不消盏茶时分三人就已立于山下。近前观看,其势更甚,山虽不高,然灯群层层叠叠直上山顶,无处无灯。山中树木纤毫毕现,比之白昼别有风姿。张府虽有庄户仆众于此照看,但并不禁人入山观赏。

    循着石阶,三人也来至山顶,灯景由上而下又是不同。若以山顶小亭为花中娇蕊,山灯为花边花瓣,则龙山就如是浮于夜空盛开的火莲,初阳心中除了叹服更无其它言辞,忍不住说:“始作俑者何人?亦可谓大才矣。只不过若有灯烛倾覆而未及扑灭,岂不是顿成山火,祸延众人?”

    此问一出,章侯想必对此也多有不知,于是也转向维城以待其详解。张维城笑了笑说:“放灯之由来倒也不甚久远,乃是吾叔祖偶尔戏之,不成想所见者皆以为佳,因而袭承下来,至今已有数十载了。关于这山火嘛,初阳章侯先查看此山植树,是否有人识得?”

    钱章侯瞧了几眼就摇头示意不知,倒是初阳细细查看后笑道:“原来是龙睛树,怪道不怕火焰腾出。此法甚好,不过我以为必先是张府农户提出龙睛树辟火之功用吧。”

    “哦?初阳何出此言?”章侯倒是紧问不舍。

    初阳白了他一眼,笑问道:“二位公子恐怕以前只知龙睛果之味,不知龙睛树为何物吧?”

    章侯尴尬地笑了笑,也不反驳。张维城倒不闪不避,直接回道:“初阳此言正是,今世之儒五谷不分果木不辨者甚众。我若不是因参与放灯事宜也确是不知龙睛树为何物。”

    也不多在此话题上纠缠,三人于山顶回望山阴城,则如火笼四野,熊熊有色,煜煜生辉,又让人再生喟叹:“天地之威,自是莫可匹敌。一人生于天地,常自以为渺小,然众人齐心合力之所为,亦可一撼天地。”

    乘兴而来,尽兴而归,正是此次出游的最好写照。三人一狐皆是心满意足,回到张府已近子时。本以为府中人多已安寝,不知何故却见仆从往来,面上多有不豫之色。维城心中一惊,急询一婢女方知祖母旧病复发,正延请山阴名医救治。

    张维城心中疑惑,一面另外安排下人带初阳二人下去安顿,还歉然道:“家中老人多病,正要前往一探不能多陪,还请见谅。”一面却又问婢女道:“祖母向来保重,喜怒不轻易动颜色,何以今日情绪激荡至此田地?”

    婢女还未回答,却听得初阳道:“吾家世传医术,初阳虽惫懒但也习得几分。莫如就此前往拜见令祖母,若有效力之处岂不大佳?”

    章侯闻言,也说道:“正是,正是。我也一同前往,一是拜见老夫人二是一睹初阳施扁鹊之术。”

    迟疑了一阵,张维城暗想祖母也曾得不少名医诊治,都只是治标不得治本,也许初阳真能别辟蹊径将祖母病痛一治而愈。思及此处,维城点头带着二人往内宅而去。

    路上,张维城只大略道:“祖母五旬后,始得此怪病,百治不愈,至今已有十数载了。若逢情绪变动则发,发则心悸不安,怒气盈胸,夜寐不安,食少口苦,喜怒不定。家中为此已请得名医无数,皆言是人近暮年,阴阳失调,用方多是增减二仙汤,但效用不著。故此祖母也不敢轻易动以颜色,待下宽和,想来已有数年未发,不知今日何事以至于这般。”初阳细细听其述说,心中也大约对病情有了粗略的勾画。

    想是婢女先行通传,三人入内时,并无张府年轻女子在列。只见一老妇人斜靠榻上,一老妇人坐在塌旁轻声抚慰,另有数位中年妇人愁容满面围立塌前。听得脚步声,众人抬眼望来,三人亦望见场中诸人,一时间心中各有惊喜不同。

    张维城虽是心忧祖母病情,但仍拜上塌前道:“怪得祖母情思妄动,原是姑祖母前来。不知姑祖母几时到此,维城未往亲迎实是失礼。”

    “许久未见,昔时宁馨儿今已是张家芝兰玉树了。有此佳儿,张家大幸。”老妇人起身扶起维城,转身又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初阳未肯与我同归,今日却于此相见,真是极有意思。”一言既出,满室皆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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