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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三观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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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生死了,死的十分惨烈。

    他原本就是一副倔强的性子,也许心中早已经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也不愿意害人,带了这群柔然人找到一处空营帐后想趁机跑了,无果,最后还是被杀了。

    花生并不是什么弱人,他能在死营长大,又杀了柔然的看守反叛,从死人堆里练出来的杀人术是不差的。

    这些人想要杀花生,反倒被拼死一击的花生杀了四五人,最后这些人大概恨他杀了几个人,又或是心中一直压抑的恐惧和负面情绪总要找一个出口,他们居然把花生给虐杀了。

    “人为什么会这么残忍呢?”

    在贺穆兰的强烈要求下,花生被找到的尸首被送了回来。

    那已经称不上尸首,说是破碎的残骸也许更加贴切。

    “他们之前毫无仇怨,若是好生生藏起来一段时间,哪怕被我们找到,也许也罪不至死。杀了花生,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

    贺穆兰双眼无神,喃喃自语。

    这些人逃出来的时候手无寸铁,离开的时候则是拿了侍卫们的武器和餐刀,花生被折腾的太过细碎,除了精通人体结构的贺穆兰,竟是没有人知道哪一块是在哪一块上的。

    莫说丘林莫震,便是见惯了尸山肉海的老兵,在见到那一堆的时候,都忍不住把这群柔然人打了个半死。

    赫连明珠更是一见到花生现在的样子就呕吐了起来。

    和其他人不同,赫连明珠是和花生一起照顾贺穆兰的,即使交情不深,相处这么多天下来也有了些熟悉,只是转眼间,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了这样,赫连明珠哪怕见识过武英殿一排的无头尸首,也承受不住。

    而直面这一切的贺穆兰会有多么的震惊,不难想象。

    贺穆兰一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让人为其而死的魅力,亲卫必须要保护主将也就算了,但她对于花生,实在谈不上太热情,至少没有前世的花木兰对陈节那般亲切。

    她来自一个根本没有奴隶的国家,人和人的服从关系大多是一纸叫做“合同”的契约,你愿意服从可以,不愿意服从撕毁契约无非就要损失一点财产。完全的主从关系是不存在的,即使是父母,也不能说我一定要你做什么。

    所以她对自己的几十个“奴隶”就十分无措。

    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承担这么多人的未来。

    在黑山大营时,她还能在参军帐的帮助下给他们找到出路,让他们可以自食其力,花生武艺好,性格内敛,擅长套马,又会柔然话和鲜卑话,最重要的是他年纪不大,贺穆兰不忍心他跟着一群成年人去高车那边抡大锤,就把他留在身边做一些杂事,至于让他上战场……

    她是不会做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情,让不满十六岁的孩子去当炮灰的。

    贺穆兰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应该有意无意的表现给花生知道了,无论是她每次出征无视他期待的眼神把他留在后方的大营,还是他问他什么时候能够随他出战自己敷衍式的回答“等你长大成人以后”,都表明了她不愿意他冒险的态度。

    他为她照顾越影和大红马,为她整理衣衫行李,定期和自己名下的其他奴隶沟通,传话,做的是类似于侍从的事情。

    但从他渴望得到一匹战马还是可以看得出来,这孩子是希望日后能够上战场证明自己的。

    贺穆兰原想着等他养的再壮一点,跟她学的武艺再精湛一点,就想办法求个恩典,让他和杀鬼一样变成自由身,自己去博取前程。

    可一切都还没有等到,他就这样枉死了。

    死在没人知道的小角落里,以这样的方式。

    在他的大半人生里,人类社会所加于他的只是残害。他看到的柔然、他看到的一切,历来只是现实和等级森严的制度摆在他面前的那副残酷模样。他身边的“大人物”和他接触,无非就是为了达到迫害他的目的,让他去拼命,去当一个合格的炮灰。

    贺穆兰曾经和他聊过,从他的幼年失去母亲以来,他从来没有听到过一句友好的言语,也从没有见过一次和善的嘴脸。从痛苦到痛苦,他逐渐得出一种结论:

    “我是这世上多余的一个人,而我除了仇恨,根本没有报复这个世界的其他武器。”

    所以当柔然人希望他们最后做一次牺牲的时候,他爆发了,像是疯了一般用镣铐砸死了看守,开始了对这个无情的世界发起的反抗。

    贺穆兰并不是像顾卿那样善解人意、性格温柔的姑娘,她在未穿越之前,就性子淡漠,受得住寂寞,并不招人喜欢。

    她不喜欢小孩子,也害怕麻烦,所以即使花生在这个平均寿命极短的年代看起来已经是个大人了,在她眼里,还不过是个没成年的孩子。

    出于贺穆兰性格中的弱点,她一直不知道怎么和花生好好的、亲密无间的相处,平日除了照顾他的吃穿,赐了他一匹马,允许他有自己的名字以外,贺穆兰觉得自己对他甚至还没有对越影更亲密。

    她没想过花生会为了她死。

    她这么差劲的主人,怎么值得别人为她送命呢?

    鲜卑人早就摒弃了主死奴葬的落后制度,只有战场上,若是主将死了,亲兵要一并受罚的规矩。

    花生只是奴隶,是不必陪葬的,而是会被转送给她的家人,成为她家的奴隶。

    贺穆兰想起了那些存在于花木兰人生中,却从未出现过的军奴。

    按照陈节的说法,那些军奴早就属于花木兰了,可花木兰从未使用过他们,只是把他们安置在黑山城,有一个故交照顾,定期给他们送一些财物,让他们能够像是自由人一般活下去。

    可自由的身份,花木兰从始至终都没有给他们,或者说,卸甲归田的花木兰,没有能力把军奴的契约从军中解除掉,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他们继续生活。

    那些奴隶到底是怎么想的,花木兰到底又是怎么想的,没有人知道。

    那些奴隶还有着无限的可能,有着生儿育女的权利,可躺在这里像是破碎的玩具一般的花生,是再也不可能有任何未来了。

    “花将军,我知道军中都称呼你‘玄衣木兰’,可如今你身上有伤,你这家奴也太……”丘林莫震不好说“太碎”了,只能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劳神,养好身体后……”

    如今柔然已经归顺,他连“多杀几个柔然人替他报仇”这样的话都说不出口,哑了一会儿后,也只能苦笑。

    “这孩子确实刚烈,我都开始可惜了。罢了,花将军想如何只管告诉我,我帮你便是!”

    哪怕她真想把这个孩子缝起来,他也帮了!

    大不了一片片拼!

    贺穆兰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以“会通灵”而在黑山大营扬名的自己,被人提起时总是带着一丝神秘的色彩。

    可她自己知道,她是没有什么通灵的本事的,会的,无非就是些拼凑的能力。

    他们觉得自己会把花生拼凑起来下葬。

    “把他烧了吧,请把骨灰留给我。”

    贺穆兰闭了闭眼。

    “天气太热,尸体留下太久会引发瘟疫,军中死掉还留在营地里的尸首,都该火化了才是。”

    “咦?您不……”

    看她这么伤心,他还以为她会替他收尸呢。

    “我收殓同袍,是为了安抚同袍的火伴和家人,是为了替他们维护尊严和财产。花生父母早丧,他昔日的同伴……应该不会为他难过。他只有一匹战马,死了之后也归我了,我不用担心有人会抢走他的东西。”

    “我虽然伤心,可身受重伤,能做的有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腐烂……”

    贺穆兰无力地解释着,良心上的负担已经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她的心口如坠重石。

    一只手是无法完成缝合和辨尸的,她现在根本不具备收殓的能力,若是等到她伤好,花生已经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

    若是花生最重视、愿意为之奉献出生命的人是她,那她会一直陪着他,只要她还活着。

    可恨!

    她帮了那么多同袍,到头来,连自己救命恩人最后一程都无法送到!

    “那……我把他……”

    丘林莫震看了一眼,忍不住叹息。

    “那我派人去处理了?”

    贺穆兰不喜欢听到“处理”两个字,却只能点点头。

    “有劳了,若是可以,找个萨满为他念念吧。”

    这孩子是信萨满的。

    因为萨满曾替他的母亲抚灵过。

    丘林莫震找了几个士卒把“花生”抬走了,见贺穆兰实在提不起神来,犹豫了一下又开口道:

    “按照我鲜卑的族法,花生是你的财产,这些柔然人损害了你的财产,所以也归你处置。”

    “一般如何处置?”

    贺穆兰抬了抬眼。

    “若是我魏人,杀了男仆,要赔偿五头牛。不过这些柔然人成了俘虏,肯定是没有牛的,若是送回国,也都会沦为奴隶,奴隶杀奴,你可以随意处置。你如今是主将,便是杀了几个冒犯你的柔然人,也没有什么。”

    丘林莫震是典型的鲜卑人,大战之后俘虏人口,买卖人口都是常事,他爱惜子弟的性命,不代表也把这些柔然奴隶当做人看待,说起“杀人”云云,一脸正常不过的神情。

    “五头牛,呵呵,一条人命,居然只值五头牛?”

    贺穆兰讽刺地大笑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我就算杀了这些人,赔军中一些牛就行了?”

    “连牛也不必赔,我这里和军中做个记录,就说他们病死就是了。”

    丘林莫震有心交好花木兰,说的也极为干脆。

    贺穆兰原本想把这些人五马分尸、千刀万剐,好安慰花生的在天之灵,可当听到丘林莫震以牛来计算人命之后,却突然觉得让他们和花生一样的死法是抬举了他们。

    这样的残暴之人,不应该就让他们这么容易死了。

    “丘林将军,奴隶之中,处境最惨的哪种?”

    贺穆兰发现自己的内心原来也不是全然风光霁月,不由得也冰冷了起来。

    为花生,也为自己险恶的人性。

    “人障最惨,但凡敌人冲锋,派出十恶不赦之人去冲乱敌人的阵型,是为人障。我不知道黑山大营有没有人障,不过羽林军是有的。”

    丘林莫震隐约猜出了贺穆兰的想法,为贺穆兰对花生的情谊叹息了一番,“不过他们要做人障却是不行,他们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也容易发生变故……”

    若人障临死反击,互相残杀,反倒阵前出错,所以这些人怕是做不了的。

    “故意杀人罪,情节恶劣的,可以判处死刑。”

    贺穆兰喃喃着丘林莫震听不懂的话语,无力地摆摆手。

    “他们想把我也变成这样的怪物,我不能让他们如愿。花生不能枉死,我不要这样的奴隶,麻烦将军把他们在花生的火化之处前杀了,就算是报仇了吧。”

    “就这么简单?”

    丘林莫震一愣。

    他还以为依她的伤心,怎么也要凌/虐一番才会舒心呢。

    “人死不能复生,无论如何花生也不可能活了。”

    贺穆兰冷漠地说道。

    “杀了他们吧,再多想他们一刻,都是对花生的侮辱。”

    丘林莫震满脸莫名的出去了,只不过他也懊恼这些人逃到贺穆兰的王帐之中,平添了这么多事端,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让他们死的不那么容易。

    只是这些人在花生的火化之处死的凄惨,虽不是出于贺穆兰的授意,大概也会算到花木兰的头上。

    只是柔然俘虏的地位比这些将军的私奴还低,也不会有什么人傻了为他们说话,更不会觉得这事做的有什么不对。

    奴隶,无非就是些“生口”罢了。

    花生死了虽然可惜,但大部分人说起他,称赞的倒不是他的忠义,却是花木兰的重情。

    这实在是一件让人讽刺的事情。

    死的人得不到称赞,倒是凭借别人的牺牲才能活下来的人,因为虚伪的努力,而变成了重情重义之辈。

    此刻的贺穆兰,已经称得上是身心俱疲了。

    ***

    “花将军,你不吃点东西怎么行呢?”赫连明珠自从当天目睹小宦官惨死后掉头就走,一直有些不敢面对贺穆兰。

    尤其花生为了贺穆兰而牺牲,在赫连明珠的救兵到来之前就先救了贺穆兰的性命,而她当时走了虽然是斟酌之后最好的做法,可要是贺穆兰在那个时候真的遭了毒手……

    她一想到那种可能,心中更加愧疚。

    ‘一定是我喜欢花木兰的还不够,所以才能走的如此冷酷……’

    她不由得扪心自问。

    ‘若是我兄长在里面,我一定会拼了性命不要进去。哪怕不是兄长,是拓跋焘……’

    咦,她在想什么?

    她居然能在这时想这样的东西!

    赫连明珠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慌乱,胡言乱语道:“花生心中也一定觉得这样是最好的,身为奴隶,能为主人牺牲,也算是一种荣耀。你如今立下赫赫战功,以后会得到更多的部将和奴隶,哪有不死人就……”

    “你竟也这样想?”

    贺穆兰本来就没什么胃口,听到这个一直表现出善解人意一面的女子居然也会说这样的话,突然开口打断她的话。

    “认为奴隶算不得人?”

    “咦?话不能这么说吧,但奴隶确实比不上主人的性命贵重……”

    身为夏国最大的奴隶主之一,赫连明珠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对。

    “赵明,在我眼里,你和花生,并无不同之处。”

    贺穆兰看进赫连明珠的眼睛,让她看到自己并没有说谎。

    只是这样的说法,让赫连明珠脸色一下子煞白,呜咽着说道:“你……因为我是宫人,也把我当做……”

    当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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