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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三日帝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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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说除了姜氏一系的诸姓外还有谁对姬王继位这件事心情波动的,恐怕还是和姬王的宝贝女儿。

    这就好比老爹抱着自己去摘树上的苹果,摘了那么多年,眼看着要到手了,老爹突然自己伸手把苹果摘了下来,茫然中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愤怒。

    不仅如此,小孩的心思最是敏感,姬蔓萦嗅到了那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她的父亲,好像开始淡化储位制度的作用,连同往日对自己毕恭毕敬的仆役侍女都开始轻忽起来。

    她得为自己打算打算。

    所以安铭来的时候,姬蔓萦凭着储王之间的感应察觉到了,随后支走了所有侍奉的婢女。

    “你是来嘲笑我的吗?”

    如果可以,安铭也不大想来找这个经常让他无语的表妹,只说道:“你父亲若得手,你应该庆幸帝位终有一日会是你的。”

    姬蔓萦一脸不满:“真的是我该庆幸吗?父王此举就是为了废除诸姓储王制,他虽然有承诺……可这姬府里可不止我一个少主人,我上面还有两个草包兄长,虽说资质平平,但胜在年长,拎出来稳定局面是绰绰有余了。”

    安铭和姬蔓萦不是一个生活环境,没法体验到她这种一贯的宫斗心态,沉默了一会儿转而问道:“你不支持你父王称帝?”

    “不是我不支持父王,而是无法接受我仅仅是被作为一个幌子。”说到这,姬蔓萦嘴唇抿得发白,道:“现在我算是明白父王为什么总是找些嬷嬷来教我这些困于后宅的心机城府,而不是像兄长们一样在军政上历练,他恐怕……根本看不起我这个女儿身。”

    “……怎么说?”

    “我偷偷打听到的,是扬武殿想出的一个短时间激励妖族大军的计策。如果父王上位,首要的便是趁战时推行男尊女卑,尤其是女天妖,会被彻底作为激发军队战力的‘奖品’,你知道的吧,以军功论配偶,那些娶不上天妖的小贵族可是会为了家族血统的优化而拼命的。”姬蔓萦说到这,面色苍白道:“到时候……恐怕我就是最大的牺牲品了。”

    安铭听得一愣。

    女帝制度是二世妖帝被刺杀后才强调的,帝位不以男女为限,算是给一直被禁锢的女性天妖的一点象征性的公平。而血统论在各大种族间都是极其重要的,如果姬王上位推行这样的军功配偶制,不止他一系的会死心塌地地支持他,一些摇摆不定的小贵族也会为家族中未婚配的儿子向他倾斜,这样妖族就可以以最短的时间拧成一股绳。

    想对的,这条政-策不止对天妖女性,哪怕是对地妖也有着完完全全的野蛮性和功利性。

    ……最不好的是,白婴的存在肯定会首当其冲,以她现在的恐怖军功,正是他们物化女性的绝对障碍。

    安铭的目光冷下来,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姬蔓萦面沉如水,片刻后,道:“毕竟我姓姬,不会因为我个人的得失背叛父王,但我必须要让提出‘军功配偶’这个急策的羊公奇死……铭表兄,你如果来有什么想求我的,这就是我唯一的条件。”

    安铭想了想,回忆起来那位羊老也曾经找过白婴的碴,便点头道:“我想去帝宫的一个地方,给我姬氏禁令,就替你杀羊公奇。”

    ……

    “姬王篡位登基?!什么时候的事!”

    听到这消息,饶是一贯最淡定的虞昙也大惊失色。

    他们好不容易打下北都,如果这个消息传入北原,那么北原还剩下四个郡的矮人残部会立刻认为妖族内乱并趁机策划反攻,他们刚刚站稳的跟脚立刻又会动摇。

    这还都是其次,禹都生乱,姜氏大军远在和兽人本土对峙的前线,根本无力回防,鼎公一系恐怕会被血洗一部分。

    他们虞氏和裴氏还好,都是中立偏姬氏一系的,只不过他们这还有个卫骁……

    “白师,这消息不能让卫骁知道。”虞昙立即说道。

    桌案后听到这消息正瞪着眼发愣的白婴回过神,拍案而起:“这特么是在逗我?咱们前线打生打死抢地盘,他们后面开始闹乱子,我的兵要是坐不住想回家,那我岂不是日了鹏日天了?”

    所以说又关鹏日天什么事……

    白婴站起来,皱眉想了想道:“不行,纸包不住火,这事儿得让卫骁知道,他要是知道我们骗他,以他那小暴脾气后果更严重。”

    旁边的嬴螭摇头道:“卫骁桀骜不驯,他若擅自行动……”

    “不碍事,容我想想。”白婴闭上眼走了两步,睁开眼道:“跟他说,禹都出事,但我们需要时间整备,就三天,容我三天时间我亲自领军灭了剩下四个郡,然后立刻回禹都。”

    虞昙立刻道:“这不可能,攻易守难,驻守一个北都就已经很勉强了,我们过去的十三天才拿下两个郡,三天怎么可能拿下四个郡?”

    “我说能就能,给我拨二十万,剩下的驻守好北都及周边,前天我才听说精灵歼灭了黄金河域所有的矮人,但渡河的时候被鹏昊这小婊砸掘堤给淹了,灭掉两个整编军团,还包括他们的王牌‘皇冠玫瑰’,我去东部打那四个郡的时候你们要当心这小子偷袭,等我回来再教育他做人。”

    白婴说得快走的也快,刚说完就按着虞昙写了调令,自己往军营跑了。

    事实上他这么做是明智的,不用听卫骁后来的咆哮。

    “别拦我!鼎公一倒我卫氏一定会受到牵连,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分兵出去,我只带亲兵,不成我就自己单骑回去!”

    “白师说等三天,我们应该相信她。”虞昙镇定道:“姬王早对家公有所间隙,我和你一样担心家中平安,但你想想,这时候回去有什么用?我们当然可以走,北都怎么办?民众盼了十三年,我们来救了他们,一个月不到就又走了,你觉得合适吗?卫骁,你也是个领军的大将了,孰轻孰重你要看清楚。”

    卫骁沉着脸坐了下来,片刻后,外面又有一个令使来报:“王,是七君大人亲自来了。”

    卫骁和虞昙不禁看向处理军务的嬴螭,后者眉梢一僵,顿了顿,道:“我不是说,王叔若来延请我回禹都争帝位,便一概不见吗?”

    令使脸上露出冷汗,道:“但七君大人说……不是为了禹都的事,他们收到消息,南都的兽人大军,提前渡海了,这次领军的是……元帅斧鲨。”

    嬴螭手里的笔啪地一声掉在桌案上。

    ……

    禹都,帝宫。

    “……孔师久见了,孤未意代表姬氏来参与孤登基大典的,既不是鼎公的儿女,也不是鼎公的家臣,而是你。”

    巍峨雄伟的九重高阙,这是整个禹都最为华丽的建筑,它依稀还残留有着一个王朝时代所有的辉煌,就在高阙的顶端,镌刻着祖先流传下来的古朴字样——太惑宫。

    只是如今,这里易了主。

    孔桑端坐在太惑宫正殿中,眼观鼻鼻观心,脑子里回荡着前几日发生的事。

    姜王和自己年迈的父亲的矛盾终于彻底爆发,在侍妾的挑拨下,趁醉调了麾下亲兵想从鼎公手中□□,半路上却被指杀了姬府的一个统领。

    一夜血腥由此爆发,次日醒来时,整个禹都已经遍地赤甲。

    他们兵力足有百万之巨,想来是这一年收拢在南都的势力有效,只一夜就将禹都控制在手里,可见是图谋已久。

    孔桑叹了口气,盖因恩师病重,失了分寸。

    而他面前的姬王,已去了平日的便服,一身黑底赤龙纹的帝制衣袍,任谁见了都要赞上一句王者之态。

    “王谬赞了。”

    “十年前一别,当年孔师少年意气,词锋论战治国之道,横扫四凶府天榜,依然让孤历历在目啊。”姬白蘋露出了几分追忆之色,叹道:“孔师也算是这些年孤唯二抱恨错失之明月了。”

    孔桑敛眸,道:“恕孔桑多言,这另一轮明月,可是在北塞之天?”

    姬白蘋笑了笑,亲自把酒斟满孔桑面前的酒樽,道:“明月照北荒,却是刺目得令我等俗星也不得不为之震慑啊。”

    “愿闻其详。”

    “北原能复国,的确出自孤意料之外,只是,她若拿下的是一城一郡,孤会不论立场迎她为上宾,可她拿下的是一都,孤就不得不为之惊惧了。”

    孔桑问道:“若白九婴回禹都,王会杀她?”

    “孤会令她永刻妖族霸业青史之上。”

    这话说得委婉又坚定,任谁都能听得出来——不是他想杀,而是他杀她,已经成了必须的事。

    而以白九婴影射的是谁,孔桑自然明白。

    孔桑蓦然感到一阵齿冷,闭着眼睛道:“白九婴如今便如鼎公决意,倾尽力量外御强敌,王却踩着他们的肩背拾阶而上帝位,难道午夜梦回,就不曾噩梦缠身吗?”

    “王图霸业,若是连这点牺牲也要斤斤计较,又何谈复国中兴?”姬白蘋淡淡道:“只要禹都安定,孤宁负万世骂名,也要争这一世王道。”

    姬王走了,从九重宫阙下去,他将在太惑宫中央去迎接他仓促登基个第三天,迟来的帝玺礼。

    孔桑叹着气,他不愿目睹姬白蘋迎接南来王风的沐洗,尽管那山呼万岁的声音已经不受控制地穿过大殿钻入他的耳间。

    他知道,禹都的帝位,终于要换人做了……姬王的天下,或许会从今天开始,或许会将妖族导向亡途。

    孔桑低着头,准备饮下一樽苦酒装醉混过接下来姬氏半强迫的招揽,忽然,他目光一凝,在酒水的倒影里看到了他顶上有个人。

    孔桑抬头,等到看清楚那人的模样,险险惊呼出声。

    后者在房梁上也看到了孔桑,手指抵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像只猫儿一样滑下来,向殿角的塔楼走去——那是九重太惑宫的四座辅塔之一,也是最高的地方。

    他在找什么?

    孔桑看了看左右,这是九重宫阙最高的所在,连偶尔出现的内侍也都行色匆匆地为新帝忙去了,他便走出正殿门,在廊边看了一眼,下面的姬白蘋正在接过象征着帝王权力的九婴玄玺——这个老谋深算的姬氏族王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已登上妖族的巅峰,终于可以施展他的抱负。

    大概是因为心潮起伏,心脏总是不正常地飞快跳动。

    姬白蘋有些莫名地古怪,他垂眸看向手中的玄玺,再往上的一点,一个奇怪的红色光点正指着他的心口。

    ……象征着妖族新帝登基的四凶战鼓擂至第十九通,一声古怪的爆裂声传入鼓手的耳中。

    他还以为自己的鼓破了,正慌张地查看,却见鼓没破,四周忽然陷入一种死寂。

    鼓手一低头,他看见本应捧在新帝手中的黑色玄玺,正沾着血迹一路滚落在台阶下,倒落尘埃中。

    就像一个颓败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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